我国北方广漠的草原,古代有不少游牧民族生活其间,特别在五代以后,契丹等族的领地扩张到长城以内的广大地区,和中原政权时战时和,胡汉民族间的接触和交流更为密切。他们的生活和形象也在绘画中得到表现,从唐末起“番族”成为富有特色的专门的题材,现存宋人摹本《四猎骑图》便是属于此类作品。
宋人摹郭忠恕四猎骑图
《四猎骑图》原藏清宫,《石渠宝笈》第十六卷著录,绢本设色,表现边地民族行猎中的情景,画家并未简单地画其驰马打猎,而是别出心裁地表现人物行猎中的种种神情仪态。
▶开卷一人正执弓缆辔骑马而行,他兴致勃勃地仰面前视正奔向猎场。
▶第二骑贮立于青鬃马旁,一手架鹰,另手作调理之状,作着猎前的准备,马的驯服与人物注视猎鹰的眼神表现得颇精妙入微。
▶第三骑绘猎手骑在马上仰望天空若在搜寻猎物。马四肢直挺作静止态,人物胡须、皮帽上的红缨及马之鬃尾均在风中飘拂,取得静中有动的效果,从而加强了画面的生动性。
▶第四骑的马上挂着猎得的黄羊等物,猎手手拿箭杆检视,若在准备下一次捕猎活动,那一眼睁一眼闭的的神情及马猎后疲惫之状刻画的令人击掌叫绝。
全卷由四拼绢片组成,可知原来应为册页,后来改裱成卷,然就现状感觉而论,仿佛四骑在同一广阔之荒野上行动,扩大了空间,行猎过程随着时间的流动逐一在画面上呈现,从这一点看改造是成功的。
此图画风质朴,描绘细腻,设色古雅,形象服饰均表现得一丝不苟,呈现出鲜明地宋画风范,但在线描和渲染上犹可见临摹的形迹。画中无款,仅在开卷处题有“宣和二年三月休日宋右丞郭忠恕笔意”十六字。按郭氏生活于五代至北宋初年,在后周及宋初曾任国子书学博士、国子监主簿。他学问广博,通文字学,擅书法,尤精绘画,以山水界画最为擅名。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其《雪霁江行图》,上有宋徽宗赵佶题签,应是可靠的真迹,但画风与此图不类,画史文献上从未见记载其番骑类作品,且郭亦未任过右丞等高职。从题材画风分析,此图却未必与郭忠恕有任何关涉,假托其名是为了提高此画的身价,是古代绘画中常见的手段。
故宫已佚书画目录中记录了《宋人摹郭忠恕四猎》
《石渠宝笈》第十六卷中著录的《宋人摹郭忠恕四猎骑一卷》
但这并不损害此画之价值,五代两宋之际番骑是画坛上新兴起的题材,据画史记载精于此道的画家仅有数人,如契丹族之胡瓌、李赞华,曾在北方边地区生活的王仁寿、张戡、高益等。
其中最为突出者为契丹人李赞华,原名耶律突欲,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之长子,曾随其父征服渤海国,被任命为东丹王。后因受其弟耶律德光(辽太宗)排挤渡海投奔后唐,赐名李赞华。他精通汉文化,专门擅画边地民族人物,“多写贵人酋长。至于袖戈挟弹,逐年黄臂苍,服用皆缦胡之缨,鞍勒率皆瑰奇”(《宣和画谱、番族》),画马“骨法劲快,不良不驽,自得穷荒步骤之态”,当时“凡北边防戍及榷易商人,尝得赞华之画,工甚精致,至京师,人多以金帛质之”(宋刘道醇《五代名画补遗》)。
可见其受到人们的称誉并在中原流传,宋《宣和画谱》著录收藏作品十五幅,亦皆为表现游猎题材。此画写边地民族架鹰策马行猎情状,画中人物“服用皆缦胡之缨,鞍勒率皆瑰奇”,无疑皆为贵人酋长身份,精美的鞍鞯服饰被真实而具体的描画出来。从中可见到李赞华番骑艺术在宋画中的流风余韵。
这是开卷第一人,执弓缆辔,骑马而行,他脸上带笑,胡须上翘,兴致勃勃,仰面前视,应该是要奔向猎场打猎。
我们来看一下细节。
面部造型,须发的细致,还有衣领的毛皮。
再看马头。须发非常细致,马头造型准确,眼睛很传神,还残留一点石青的设色。基本用的铁线描,细致有力。
马腿非常有力,马尾细致有风。延续了唐马的感觉,但又有宋代的精致。刚才马头和马腿都可以看到花朵纹样的细节。
仔细看这张局部图,马腿上面有一些花瓣的样式。“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这句李白的诗大家都会吧,五花马也是唐代的好马,具体什么样,据说有两种解释,一是毛色呈五花状,二是将马鬃剪成五瓣。但是唐代将马鬃剪为三瓣称三鬃马,是御马,只有皇室可用。
那么宋代理解的五花马到底是什么样子?是鬃毛?是毛色?还是图片上的五朵花瓣?
我们从李公麟的《五马图》(珂罗版现藏故宫博物院)中,找到了类似的花纹样式。
李公麟《五马图》的一匹,有类似的花朵状纹样。据说,这是宋代名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满花川”。
相比之下,《四猎骑图》的马,更加偏写实立体一些。
第二骑,猎人贮立于青鬃马旁,一手架鹰,另一手作调理之状。
猎人注视猎鹰的眼神,表现的颇精妙入微。友好又带着期待。游牧民族对助猎动物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但左手食指和小指的比例略差,架鹰的右手画的传神,戴着手套的感觉都画出来了。
马也颇为驯服。体格健壮,用墨晕染出肌肉骨骼的层次,鞍鞯和毛发都颇为细致,毛发表现方法与第一骑略有不同。
或许是静立的关系,毛发不如第一骑有动感,线条沉稳,略稀疏。
第三骑,绘猎手骑在马上,仰望天空,仿佛在搜寻猎物,左手扣腕,右手执鞭。马前肢静止,后肢仿佛刚刚刹住,猎人须发以及马的鬃毛都因惯性向前方飘动,应该是刚刚停马的状态。这一个瞬间抓的很棒!
注意猎人须发。
以及马的鬃毛。
第四骑的马上挂着猎得的黄羊等物,猎人手拿箭杆检视。
注意那一眼睁一眼闭的的神情,带着兴奋满意的表情。
还有马猎后的疲惫感,肌肉和毛发都软下来了,令人击掌叫绝。
原来这幅手卷,是绢本册页的形式,应该是像电影分镜头一样,表现出猎人打猎的四个过程,准备,追逐,射猎,收获。
改造为手卷的方式,增加了一种空间的流动感,但个人觉得第一骑和第二骑似乎是装反了,画面上看第一骑是追猎,第二骑是准备。
总体来看,画风很质朴,描绘的也足够细腻。设色已经基本看不到什么了,但残留的一些局部感觉还是古雅。
(二)寻找作者嫌疑人
这是谁画的?
画中无款,仅在开卷处用楷书题有“宣和二年三月休日宋右丞郭忠恕笔意”十六字。
郭忠恕是谁?
北宋画家,生活于五代至北宋初年,学问广博,尤精绘画,以山水界画最有名。现存可靠的真迹,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雪霁江行图》,上有宋徽宗赵佶题签。
左上角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正上方是乾隆的面条字,这两个字都是OK的。但是从画面上看,郭忠恕的画风和四猎骑图完全不一样!
但“宣和二年三月休日宋右丞郭忠恕笔意”这十六字的措辞却很活泛,是“郭忠恕笔意”,并非“郭忠恕绘”或“郭忠恕制”。鉴定家杨仁恺也认为此卷与郭忠恕画风不一,定为假画,但启功先生当场反对,“笔意”二字,本来就表明作者不是郭忠恕本人。所以我们放过郭忠恕。
再查史料,郭忠恕是当过官,但他当的是后周及宋初的国子书学博士、国子监主簿,没当过什么右丞。尚书右丞这个官职是宋神宗元丰五年设立,也就是1082年,而郭忠恕是977年去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
然而,右丞这两个字能带来一定信息。根据逻辑,至少在宋神宗设立右丞官职以后,落款才能有这个说法,不然国家根本没有这个官,托名就托的太奇葩了,因此,此作年代一定晚于1082年。
那么这个画会是谁画的?我们从艺术史里去寻找嫌疑人。
五代两宋之际,“番骑”是画坛上新兴起的题材,据画史记载,精于此道的画家仅有数人,如契丹族之胡瓌、李赞华,曾在北方边地区生活的王仁寿、张戡、高益等。
其中最为突出者为契丹人李赞华,原名耶律突欲,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之长子,曾随其父征服渤海国,被封为东丹王。张大千也画过《东丹王人马图》。画事君暗暗思量,他是不是曾经称霸北京东单,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号,哈哈。
后来,东丹王因受其弟弟排挤,渡海投奔后唐,后唐皇帝赐名他李赞华。咦,难道是赞美中华的意思吗?总之,他很擅长画画,宋(宣和画谱》著录收藏其作品十五幅,皆为表现游猎题材。
存世的李赞华的作品,首先是台北故宫收藏的李赞华骑猎图。
其次是波士顿博物馆藏的《东丹王出行图》。
视觉上对比,可以看出李赞华的番骑艺术风格还是影响了《四猎骑图》。比如马的画法相似,用墨晕染出骨肉的立体感。但是李赞华的线条更加有力,鞍鞯等也更加朴实,并无宣和画谱中所言“瑰奇”之感。
根据李赞华的生卒年月,936年即去世,“右丞”官职出现的时间为1082年,此画是他画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李赞华的艺术风格在这幅画中,还有很多的痕迹。
《宣和画谱、番族》上这样评价他:“多写贵人酋长。至于袖戈挟弹,逐年黄臂苍,服用皆缦胡之缨,鞍勒率皆瑰奇”。
与《四猎骑图》相比,“贵人酋长”题材一致;“缦胡之缨”是指粗的帽带和冠缨,服饰也一致;“鞍勒率皆瑰奇”,是说鞍鞯佩戴之物等都细致瑰丽,这些也可以从细节图中看出。
上图这样的鞍鞯,如果设色精致,倒是可以称得上“瑰奇”。
根据时间线,作者的嫌疑人,我们再从南宋画史中去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南宋人画《骑士猎归图》册页一方,曾托名赵伯骕,系南宋佚名画家的作品。画中人马形象与此卷之第四骑悉同,可见是出于同一祖本。
这是故宫博物院的南宋佚名《骑士猎归图》,左边是乾隆的面条字,表明皇家收藏身份。
这是《四猎骑图》中第四组人物。
两者画风几乎完全一致,应是同出一人之手。
但这人到底是谁?
依据目前的资料无法确认,作者的名姓,恐怕也只能等待新的考古资料出现,才能浮出水面了。
(三)题跋露天机
画面上还有一条未读的重要信息:
手卷的左上角,有一段何梦然的题跋。何梦然是南宋官员。
何梦然应该已经没有传世手迹,无法对比字体,但其自称为“太中大夫参知政事太子宾客同提举编修开国公何梦然”, 并题有“月精鞍辔,天赐横行。弧兵战戢,氛埃廓清”十六字。
来逐一考察一下何梦然是否真有这些官职。
太中大夫:
据《宋史》记载,(何梦然)景定元年(1260)夏,任秘书监,太中大夫官职在元丰改制后改为秘书监。
参知政事:
据《宋史理宗纪》载景定二年(1261)“冬三月丙午,以何梦然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
太子宾客同提举编修:
据《宋史》记载,景定二年(1261)四月,(何梦然)任端明殿大学士、佥书枢密院事,旋兼太子宾客,兼同提举编修《经武要略》,封东阳郡开国公,食邑四百户,食实俸一百户。
那么就是说何梦然题跋的官职以及担任这些官职的顺序,都是基本准确的。如这段收藏是后人伪造,相隔也必然不久,因历史的长河中,这种细枝末节的细节非常容易搞错。而且太中大夫,也就是秘书监一职,元明两代已废掉不设。
根据官职时间,相应确定这段题跋的年代必然晚于景定二年,也就是1261年。
何梦然题跋内容“月精鞍辔,天赐横行。弧兵战戢,氛埃廓清”,看到这十六字我有种古代文学都交还给老师了的感觉,于是请大学同学,社科院的文学博士后翻译,答案是:“装备特牛,直捣敌巢,兵器入库,一统江湖”。
给她小跪一下,顺便判断出,题跋的时代背景为战争中。
第二次蒙宋战争结束是在1260年,也就是何梦然担任上述官职的前一年。由于奸臣贾似道与蒙古谈和,换来几年和平。此后蒙古再次攻打南宋是1267年,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襄阳保卫战。
何梦然希望扫清的战乱,只能是1267年开始的襄阳保卫战。
然而,就在1267年,何梦然去世。所以如果这段题跋为真迹,只能是临死前数月最多一年的笔迹。
(四)收藏流传显身份
此卷从何梦然之后直到清乾隆年间,无其他收藏印及题跋。至清代乾隆年间始收入宫廷,画上钤有不少印章,可以表明其宫廷收藏身份。其中“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宝笈”、“养心殿鉴藏宝”、这三枚都是乾隆皇帝的章,“嘉庆御览之宝”是嘉庆皇帝的,“宣统御览之宝”就是宣统皇帝的。
此外,乾隆主持编撰的《石渠宝笈》第十六卷中,对这个手卷有著录,说明乾隆还是比较重视这幅画。可能是因为主题是游牧民族的关系?
石渠宝笈书影,被红框框划出来的,就是这幅画的著录,对比各种元素都颇为符合。
总之乾隆看起来是很稀罕这卷《四猎骑图》,在石渠宝笈上也定为“宋人摹”。
后来,这幅作品被1946年出版的《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之一》记载,说明它在1946年前就已经流出故宫。
原来,《宋人摹四猎骑图》于1922年被溥仪以赏赐溥杰名义盗运出宫,后经伪满洲国流往国外,在他乡颠沛七十余年后,又重回中国。
想来它也经历了不少的人和事。
这个卷子再次回到中国时,老一辈的鉴定名家中,除杨仁恺之外,启功、徐邦达、朱家晋、傅熹年都认为是宋代,但到底是南宋还是北宋,有不少争论。
你有没有自己的判断呢?
历史的河水已经流走,我们无法确定真相,只能无限接近于真相。
南宋时与女真建立的的金朝形成南北对峙局面,后期受到蒙古武力的严重威胁,在出使及边地贸易中民族间交往联系更为频繁,也从中对其生活有着更多的了解,此画所绘边地人物并非同一民族,应出于南宋时期画家手笔,画中形象地记录了边地民族的生活情状,画风严谨,其衣冠器械,均可按图而考,具有相当历史价值。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南宋人画《骑士猎归图》册页一方,曾托名赵伯骕,系南宋佚名画家的作品,绘画水平颇高,画中人马形象与此卷之第四骑悉同,可见系出于同一祖本,只是缺其它三图,亦可显示此种番骑图为当时收藏家所珍视。此一时期表现番骑的绘画作品遗留至今数量甚少,所以此画颇值得重视。
丁观鹤临本
《四猎图卷》在南宋末年经何梦然收藏,画卷上题有“月精鞍辔,天赐横行。弧兵战戢,氛埃廓清。大中大夫参知政事太子宾客同提举编修开国公何梦然”字样。
据《宋史理宗纪》载景定二年(1261)“冬三月丙午,以何梦然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则何氏题字收藏当在此以后,当时宋蒙战争已处于相当紧张状态,由于贾似道的专权误国及朝廷的腐败无能,在此以后仅十余年临安即被元兵攻陷,南宋政权覆亡。
此后画卷长期流落民间,至清代乾隆年间始收入宫廷,画上钤有“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宝笈”、“养心殿鉴藏宝”、“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印章,乾隆时曾诏命丁观鹤临摹,(丁氏摹本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宋人摹四猎骑图》于1922年被溥仪以赏赐溥杰名义盗运出宫,后流往国外,颠沛七十余年后又重回祖国,也是非常庆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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