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王诜王晋卿,是一个阔公子、贵族、名将之后、皇亲国戚,还是一个较典型的士大夫文人,山水画学李成而擅金碧之胜。传世有《烟江叠嶂图》(上博),《渔村小雪图》(故宫),《瀛山图》(台北故宫),《烟岚晴晓图》,《溪山秋霁图》(美国弗利尔)。北宋末御纂《宣和画谱》,收录徽宗御府藏王诜精品35件。
“宝绘堂”是王诜书画收藏的风雅之地,在其府邸之东。苏东坡撰《宝绘堂记》以赞之,苏子由撰《王诜都尉宝绘堂词》。“平居攘去膏梁,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东坡集卷三十二),表明这是个在书画圈里享有盛名威望极高又有特殊身份的风雅贵胄公子。
王诜《烟江叠嶂图》
使谢稚柳成为王画鉴定头牌
王诜是北宋的书画收藏大家,又是书画创作大家。他传世的名作,几乎都在当代书画收藏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烟江叠嶂图》是王诜首屈一指的代表作。王诜画学李成之墨皴茂密以见烟雾迷漫浩渺旷达,又以金碧青绿重彩敷施以示富丽华美,“所画山水学李成皴法,以金绿为之”(邓椿《画继》语)。传世《烟江叠嶂图》有两本,同题同作者,已易混淆;又于真伪至今仍有争执,可以说是鉴定史上一个绝好的剖析范例。
1957年前后,著名文物商靳伯声从苏州匆匆赶到谢稚柳家,携一卷轴,打开一看,正是《烟江叠嶂图》。细细观摩画面,谢稚柳大为振奋。几天后,上海博物馆一次例行的收购文物的专家会议,谢稚柳向大家展示此卷,提议由上博收藏。但同席专家意见不一,甚至有提出几十年前即见过此画,当时即定为膺作。意见分歧,莫衷一是。谢稚柳极为生气,沮丧落寞,神情黯淡。谢稚柳是性情中人,脾气不小,愤而对靳伯声说,转告主家,这画我自己买了。靳伯声大惊,说这可不要意气用事,上博皆曰假,主家也无可奈何,你何为做此赔钱的傻事?谢稚柳大声说,“我买下当资料!”殊不料原藏家听闻博物馆判假,脾气比谢氏还大,赌气说原拟开价800元,现在非2000元不谈。谢氏割舍不下,主家又寸步不让,最后好不容易妥协以1600元成交。谢稚柳东拼西凑,卖掉一批明清收藏,又分三次付款,才算遂愿。朝夕面对、把玩再三后,谢老磞出一句:“岂南宋以后所可得而乱之者?”愤懑之意,溢于言表。
1964年,谢稚柳因这件《烟江叠嶂图》遭到批判,“与国家争购文物”,指鹿为马,诬陷栽罪,谢稚柳百口莫辩,而原画又被没收上交。文革后抄家文物发还;谢遂于1991年捐赠上博,了却了这一段充满伤心事的“孽缘”。但从此以后,谢稚柳也成为行内公认的王诜王晋卿鉴定的头牌专家。适足以作为一个例证的,是在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收藏的《溪山秋霁图》,原画无款,元代以来倪云林、柯九思皆认为郭熙所作,无人怀疑。但谢稚柳辨察其用笔尖利,风格不类郭熙,而定为王诜。收藏界翕然景从,概依谢说,遂成定巘。
“苏轼王诜《烟江叠嶂图》跋合卷”
画真而苏王合卷不真
回到《烟江叠嶂图》本身。首先,《烟江叠嶂图》有两卷同名的横卷,均为绢本,一是青绿,二是水墨。两卷均藏于上海博物馆。青绿卷无款无印,但有宋徽宗赵佶题“内府所藏王诜四卷中此为第一”,弥足珍贵。而水墨卷后则有苏轼题跋《烟江叠嶂图诗跋》;又有题为《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七言长诗,因其篇幅宏大,几与画卷本幅相抗,故又有“苏轼王诜《烟江叠嶂图》跋合卷”之称。
细细观察,对此图之归属王诜何以疑伪者如此之多,我以为问题不在于画风,而出在这卷书跋。苏轼王诜所书题咏长诗中,起头是苏诗“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数十行字中,排列整齐布如算子,看不到东坡“纵横无不如意”的韵致。更就其笔墨结构而言,也并无苏轼其他书迹那种挥洒自得、点画信手的气度与襟怀;而是拘掣模仿,小心翼翼,亦步亦趋,虽然是苏体,但显然是一种效颦学步的态度。款书“右书晋卿所画烟江叠嶂图一首。元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子瞻书”。也是点画牵强,欹斜无法,看不出一个书法大师的高超技巧。因此,合卷中的苏东坡书法的部分,应该是一件仿作,是模拟学苏者相对娴熟者的手笔,而不是东坡本人的作为。
而第二段从“帝子相从玉斗边,洞箫忽断散非烟,平生未省山水窟,囗朝身到心茫然……”本来应该是王诜的步韵和诗,但从书体上看,和前卷苏轼“江山”诗的墨迹风格如出一辙,似出一人之手。本段落款“右奉和子瞻内翰见赠长韵”,显系王诜口吻,而书风却是苏氏风范而与王诜无涉。
第三段是“晋卿作烟江叠嶂图,仆为作诗十四韵,而晋卿和之,语持奇丽,因复次韵,非独纪其诗画之美,亦为道其出处,契阔之故,而终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亦朋友忠爱之义也……”应是苏东坡的口气。
第四段有“子曕再和前篇,非唯格韵高绝,而语意郑重,相与甚厚……忆从南涧此山边,惯见岭云和野烟,山深路僻空吊影,梦惊松竹风萧然……”其后是和韵长诗。最后落款“元祐己巳正月初吉,晋卿书”,又是王诜的立场。
如果是苏、王互相交替题诗,那么风格绝不会是如此雷同如出一人之手。如果是苏东坡抄录两人唱和之诗,那么许多夸赞苏轼自己的词语由苏轼自己写出,显系不合情理。以理度之,应该是学苏的后人同时抄录苏、王两人唱和成卷,以配《烟江叠嶂图》的画幅。检原定“苏轼王诜合卷”的题名,一则易被误会为苏、王真迹;二则出自一人之手,也非两位书迹的合卷。
关于王诜书风特征,也有可资研究者。比照的传世作品,有辽宁省博物馆藏《孙过庭草书千字文第五本卷》的王诜跋横幅和欧阳询《行书千字文》王诜跋横幅。王诜的用笔露锋锐笔,顿挫反差很大,粗细跳荡很夸张,与他的画风“用笔尖利”有内在共同之处。但在这一卷合卷中的署名王诜(晋卿)部分的书法,与前述确认为王诜手笔的两跋的书风相比明显有异,反与苏东坡书体重视肥厚而取横斜扁势的做派有近似之处。同署《烟江叠嶂图》名头,鄙意判定画真而苏王合卷不真,以此鉴定之论,质之高明,以为何如?
(编辑/制作 孙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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