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面世的于1873年5月至1874年7月任英国驻甬领事馆领事阿查理(Chaloner Alabaster)的相册中,有6张老照片共记载了25件(套)家具。它们当属甬作红木清雕、嵌镶家具,做工繁缛、纹饰秾华,带有较为明显的西洋巴洛克特征,它们代表着华丽风格一路的甬作家具。后来,这些家具还远涉重洋,被浙海关文牍李圭带到美国费城,代表中国参加了1876年在那里举办的世博会展览。可见,宁波家具很早就走向世界了。
家具制作,以榫卯与髹饰为基本工艺,而甬作家具,向以榫卯精准、髹饰细腻见长,宁波谚语有说:“木匠勿难学,只要榫头拷准足”、“漆匠勿难学,只要漆得薄”,就生动地把技艺要点说得明明白白。宁波榫卯以“一根藤”为经典,甬上漆艺则以本色漆为翘楚。河姆渡出土的六七千年前的榫卯构件和朱红漆木碗,尽管很难说这是甬作家具一脉相承的渊源,但清民时期的甬作家具能将此两项工艺发扬光大,亦非全是偶然的巧合。
中国人的起居方式约在唐宋时期已由席地而坐变为垂足而坐,由此带来家具尺寸的革命性变化。比如宁波出现椅子,在唐咸通三年(862)已有记载(日本《头陀亲王入唐略记》:见其涯上,有人数十许,吃酒皆脱被坐椅子),不管日本高岳亲王登陆地究为穿山抑或舟山,其时椅子普及于明州大地,应是不争的事实。1993年秋文物普查时发现的南宋史诏墓墓前石椅,系木椅仿品,有横枨和牙条,与今所见的老椅子大同小异,说明宁波椅子的形制在南宋时期已经成熟。那椅上铺着布幔,或许说明当时的髹饰工艺尚未普遍施于寻常家具,但到了明朝,情形便有了很大的改观。
清雍正《浙江通志》上说,大明宣德年间宁波泥金彩漆、描金漆器闻名中外。至于透明本色漆,由于直曝材质色泽,初看如同未加涂装,外地人总以为是宁波家具“年纪轻”、不显老之故,顶多也只叹甬地艺匠打磨功夫了得,殊不知这正是宁波擦漆的妙处,《鄞县通志》上说,这种本色擦漆工艺的效果———“光泽净靓,似象牙质古雅可爱”。可惜这门技艺到了民国时已然失传,故亦为中国家具研究史学家们所忽视。
从目前的研究成果看,中国家具以苏式、京式、广式与晋作(三式一作)为公认大宗,而甬作家具,仅因骨木嵌镶一项在中国家具史上占有区区一角,显然与甬作家具曾经达到过的成就是不相符的。
现在虽尚不清楚甬作家具的风格究竟形成于哪个朝代,但从清朝民国时期留存下来的家具器用上看,其器型外观、构件形状、榫卯攒接、用材习惯、雕嵌工艺、装饰图案、附属配件、髹漆色彩等各方面,均有一眼可辨的特征。
器形外观
七弯梁床、舍橱及配套成对排凳、房前桌、两斗或三斗或五斗账桌、三面围栏茶桌、夜香椅、曲形提梁朱红提桶、盖馔盘、花瓣形祭盘等,其器形设计仅宁波独有。宁波家具林林总总,遍及于生活所需的各个方面,其周到仔细,令人叹为观止。
构件形状
试举例如下:圆柱圆枨间平滑连接的“圆包圆裹腿做”、扶手椅或单背椅靠背上框中的弧形加浅浮雕椅背板,攒接成软线条形“泥鳅背”一根藤拷头等,都是甬地木匠的拿手好戏。
用材习惯
宁波木匠使用的木材种类既不如京式、广式那么挑剔(只选硬木),也不像东阳嵊州那样狭窄(只用白木),其用材种类相当广泛,硬木中紫檀、黄花梨、红木、鸡翅木、新花梨等,都有涉及,但用得最多的,则为红木与新花梨,特别对新花梨的使用,简直到了偏爱的程度,他乡匠人难望其项背。所以,如见一件全花梨家具,十之八九可断为甬产。软木或白木中,诸如榉木、楠木、黄杨、白杨、杏木、杉木、梓木、樟木、木荷等等,莫不得心应手。甬地木匠尤其对木荷(一种本地产的速生树种)情有独钟,木荷材质细腻、枝桠少、色泽蜡黄,经木匠精心刨削打磨,再由漆匠擦揩本色漆,日久形成之皮壳,大有黄杨效果,如果不上手掂分量,极易误为名贵黄杨家具,恍然大悟之后,很难不为宁波木匠的机智幽默报以会心一笑。
甬作家具的又一用材习惯是分色做或搭色做,最常见的“天仙配”是红木配榉木、花梨配木荷,其中红木多用于档、柱与抽屉面板,榉木用于台面板、挡板等。而花梨配木荷,则往往反之,即木荷做档、柱等结构件,花梨做面板、挡板、拷头等附件。分色做是一种节省名贵硬木的方法,再加上直曝材质本色的擦漆,使整器呈以浅冷深暖两色,审美效果出奇的好。如在外地看到这种分色做或搭色做的家具,那你一定是“他乡遇故知”了。对比外地匠人为节省硬木而发展出来的“贴皮做”(即以软木或白木为胎,整器表面贴以紫檀薄板,冒充紫檀家具),就会令人感慨宁波木匠的诚实可爱。
清雕嵌镶
雕,施于挡板、面板、牙条等构件上,工艺手法有镂雕、浮雕;施于吉子、插件上,工艺手法有镂雕、圆雕。比起东阳、嵊州的木雕,宁波雕花师傅的特长有二,一是用材范围广,尤其多用红木;二是不罩色漆,大多施以透明本色漆,材质纹理与工艺水准一目了然,俗称清雕。
嵌,现在所见宁波嵌镶最早的实例,当是唐时由明州输往日本的紫檀双六棋盘,今藏于奈良正仓院,嵌镶材料有象牙、戗色鹿角、黄杨、黑檀、竹簧,可见宁波嵌镶工艺源远流长。到了清代民国时,甬作嵌料多用象牙、黄杨、牛骨、螺钿、紫檀、乌木和竹簧,但一件家具中所用嵌料,一般只用一种,如红木嵌黄杨,花梨嵌骨。嵌料上作浅浮雕的为“高嵌”,嵌镶料仅锯出花纹外廓并略加浅刻、嵌料与底板在一个平面上的为“平嵌”,用两种以上嵌料的,称为“和嵌”。底板多用色泽深于嵌料的红木、花梨等,以形成色彩反差,所谓“若要俏,三分孝(白)”(指骨嵌)是也。凡家具上有红木嵌黄杨、花梨嵌骨装饰工艺的,基本可以认定是甬作家具;如果发现有榉木嵌紫檀、嵌红木甚至嵌乌木的,那就铁定是宁波货了。
甬作嵌镶多在底板依嵌料形状铲出凹形基底,将嵌料严丝合缝按入粘贴后,再髹透明本色漆,所以,有学者指宁波骨嵌为漆艺,是不确切的。
装饰图案
家具的装饰图案,一般集中在挡板、面板和挂面上,工艺手法为清雕、嵌镶,图案题材多为和合二仙、刘海戏蟾,福庆(蝠磬)有余(鱼)、五世(狮)同堂,福禄寿星、八仙过海、梅兰竹菊、渔樵耕读等。而甬作家具的装饰更在吉子、柱档上争奇斗巧,图案题材也十分丰富,除了人物瑞兽、花鸟虫草外,祈祷家族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一根藤、绳纹、瓜瓞、可无限复制的几何图形等,也常见于家具上。另外,在牙条、椅背板等方寸之地,宁波雕花匠亦不惜工时,以极细极薄的线条,浅雕出各种图案。这种技艺通常是大师级的玉工在美石良玉上才会施展,但在阿拉宁波,这种费时耗力的工艺,居然在普通的榉木、楠木甚至木荷上都会出现。
束腰处嵌以黄杨或红木禹门洞、直线形嵌条,也是甬作家具独特的符号之一。
附属配件
家具上最常用的附属配件为铜件与细藤。铜件主要是指铰链、拉手、搭襻等,偶见有加固榫卯的铜包角。甬作家具上的铜件,多用云白铜,结合分色做工,整器家具有了黄白色的铜件后,色彩更加丰富活泼。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像舍橱双门上的铜搭襻,左右两个之间绝大多数有二三毫米的高差,见得多了你就会意识到那一定不是木匠“生活推板”(活儿做得不好),但到底这里有什么讲究,至今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同为朱金器物,宁波的朱金桶钵类器用,如提桶、奶桶、脚桶、子孙桶等,箍圈用铁丝,而绍兴的则用扁铜圈。细藤常用来做椅凳的座面,而宁波过去最考究的床面,无疑是藤绷,即是下串棕绳承重,上编细藤床面,由此省去草席。甬作家具的细藤面,色泽淡雅、精光内敛,严密不漏水,拍之如鼓鸣,初看只觉平淡而单调,但迎光一瞟,往往能发现藤面竟有回纹、卐字纹甚至寿字纹等图案,不由得令人啧啧称奇。
髹漆色彩
《鄞县通志》上说:“甬之是行(指漆艺)出品最名者为硃红漆、为擦漆二者”,也就是说,甬作家具之漆色,总的可分为两类,即透明本色生漆与朱红泥金彩漆,前者多为厅堂家具,由夫家置办,属夫家共同财产,后者多为内闱家具,由娘家置办,系妻子私人财产。因此,甬作家具之漆色,可视为识别宁波家具之阴阳二元结构的标志。朱金家具由于流行于浙江中东部,其如何区别是否甬作,一时难以辨别,但相比之下,甬作本色类家具的个性要远远强过甬作朱金类家具。
宁波有两种透明本色漆艺,一为上述所谓的擦漆或揩漆,《鄞县通志》上说擦漆“纯用右拇指摩擦而成,不烦漆帚”,而据老漆匠说,擦漆或揩漆,用掌缘摩擦,但“不烦漆帚”,则是擦漆的根本,否则要叫刷漆或涂漆了;另一种为金漆,其漆料或漆剂与擦漆相同(基本原料为生漆加桐油,但二者比例则由老师傅凭经验而定。
一件家具究竟用擦漆还是金漆,实在并不易分别,一般来说,凡榉木配红木的,多用擦漆,而花梨配木荷的,多为金漆。
现在留下来的宁波老家具,不管是整器还是部件,一般很少有破败气,这除了得益于宁波木匠榫卯功夫了得外,也利益于宁波擦漆或上好金漆。宁波老家具旧而不脏、光泽老辣,有人以为是木材表皮日久所形成的包浆,其实大谬。即便是紫檀红木等优质木材,哪怕你打磨得再细再光滑,如果不上生漆,过上百年,也是一副“木麸麸”的样子。家具上靓丽的皮壳,其实就是生漆包浆。
值得指出的是,擦漆,一般都用于名贵木料所做的器具上(其形成的包浆如玻璃镜面,光可鉴人,俗称“玻璃包浆”),唯有在阿拉宁波,才会用于普通木料的家具。
此外,宁波的推光漆(《鄞县通志》误为“透光漆”)也很有成就。推光漆为色漆,木胎打磨光滑后上漆,用细砂打磨(此即“推光”之意)后再上漆,如是者再三再四,直至光可鉴人,然后或以金粉描绘(此即所谓的“描金漆器”),或素面相向。
众所周知,一个地方文化特色是由方言、饮食、建筑、信仰、戏曲、器用等诸方面的特点、习俗所共同体现的,但从地方文化的某一个方面来比较,各地之间则是有优势差异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甬作家具,作为器用文化方面(包括外形、功用设计及制作方式、质量等)已经发展出一种相当成熟的形态,是宁波地方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图片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声明:本文属于网络收集信息,仅提供交流学习使用,不代表收藏之家观点和意见,仅供参考了解,更不能作为投资使用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