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淘旧书的人,无论在书摊还是网上书店,都常会碰到一类写明“铜板(或铜版)”的书,绝大部分是对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的注释,如《铜板四书备旨》、《铜板诗经补注》等。
喜欢淘旧书的人,无论在书摊还是网上书店,都常会碰到一类写明“铜板(或铜版)”的书,绝大部分是对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的注释,如《铜板四书备旨》、《铜板诗经补注》等。它们都是科举用书,类似今天中学生的考试辅导材料。这类书,在出版时即为低档书,流传到今天仍是旧书市场上的低档书,稍有经验的淘书人都知道它们是普通木刻本,不会看做珍本,更不会花大价钱购买。但近年来情况有所变化。媒体上不时“惊爆”消息,说这类“铜版”四书五经是古代用铜制书版印成的书,异常珍贵云云。有的拍卖行在拍卖此类书时,也标榜它们是“铜版印刷”的,同时标上一个百倍于地摊的价格。还有学术著作认为这些书是铜版印刷的。如张秀民著、韩琦增订的《中国印刷史》,就在雕版部分介绍了一种“江宁铜版”:
“清雍正南京启盛堂铜版印本《四书体注》十九卷,封面题《精镌铜板四书体注》,大字如拳。又小字‘字遵部颁正韵’,上栏横书‘雍正八年校正新本’一行,朱色印。下有朱印广告云:‘《体注》一书行世已久……余不惜工本,将铜板精刊,字迹端楷,点画无讹。’”《中国印刷史》的作者认为:“既标明‘精镌铜版’,又说‘不惜工本,将铜版精刊’,可知它不是木刻,而是铜刻整板,惟没有说出怎样镌刻。”
在笔者多年的淘书经历中,见到此类书数以百计,无一例外都是木版印刷的,没有一部可以判定为铜版印刷。木版书与铜版书各有特征,不难分别:木版在刷印时经反复浸泡、干燥,会开裂或断裂,形成断版,刷到纸上就是一道白线。断版顺着木纹断裂,往往从文字上穿过。并且木版是两面雕刻的,这样一处断版就会出现在相邻的两页上。铜版坚固不易断裂,即使断也是从薄弱的地方断起,不会从加厚的文字处断开。铜版有自己的属性,如常有铸造时产生的气孔,刷到纸上形成白点;拒水性强、大面积图形刷墨不能均匀等。根据这些特征,可以区别木版和铜版印的书。
南京启盛堂所印《铜版四书体注》如今不知藏于何处,我们可用国家图书馆所藏文英堂《铜板四书补注附考备旨》为例,说明这类“铜板”书的鉴定问题。此书封面题“铜板四书补注备旨”,若依上引观点,属于“铜刻整版”印刷,但实际情况是,书中断版现象随处可见,有的地方断裂严重,如卷一《中庸》第十九、二十两页的上方,就有一道贯通全版的断裂,断裂处的一排字也被分为上下两半。此书的版框、鱼尾等面积大的地方,均未发现气孔、墨迹不匀等铜版特征。这些都说明,此书书版并非铜版,而是木版。
也许有人会说,古书的情况错综复杂,你见到的“铜板四书”是木版的,并不能否认未见到的雍正启盛堂《铜板四书体注》是铜版印的,也不能说明其他未见过的清代“铜板四书五经”是否铜版所印。如何回答这样的提问呢?我们说,无论从经济、技术还是政治方面来说,它们都不可能是真正的铜版印刷品。
刻印一部书拿到市场上去卖,是商业行为,必然遵循价值规律。这类科举书属于敲门砖式的用完即扔、没有保留价值的书,只有低成本才能盈利,而铜版与木版之间的成本相差何止十倍。铜材坚硬难刻,勉强雕刻则成本高昂。乾隆间刻铜字的工钱,为每字白银二分五厘,而刻木版的工钱,为每百字八分。刻铜的成本在刻木的30倍以上。以文英堂《铜板四书补注附考备旨》为例,此书字小行密,每页字数在2000左右,全书400余页,若系铜版雕刻,计算下来不算铜料的高昂成本,仅刻字一项就需银2万两,对刻书来说这是天文数字,所以断无此事。《四书体注》的字数不比《四书备旨》少,也不可能花如此高价去雕刻铜版。
那么,“铜版”会不会是用铜铸造的呢?清代使用翻砂铸造,首先要刻制木模,而木模刻好,已是完整的雕版,直接可以印刷,往后的铸造、整修各项都是平白增加的成本。而且古代翻砂铸造受时代限制,产品质量不高。主要问题是砂型内的空气不能顺利排出,铜水流动性不够,不能流到每一个角落。文字、图案越复杂、细小,铸造效果越差。为防止盗铸制钱,清政府对铸钱工人严格控制,禁止技术外流,所以,民间工匠的技术水平更低。乾隆十八年南丰县查获一桩盗铸制钱案,案犯邓集风父子是职业铜匠,以铸造香炉、花瓶为业。他们私铸铜钱252文,破烂不堪行使的就有94文,废品率高达37%。窥豹可见一斑。书版与铜钱都有文字,技术上更接近一些。铜钱上只有4个字,而书版上的字数以千计,更比钱文细小,铸造书版所需技术远高于铸造钱币,即使有1%的文字残缺不全,铜版也无法用来印刷,所以,铸造那种字小行密、每页有大量文字的铜书版,以清代民间的铸造技术,难以实现。
对雍正八年出版的书来说,尤有不可能使用铜版的理由,因为那正是实行铜禁最严格的时代。铜是制造货币的材料,民间用铜往往会销毁制钱,所以历代都有禁铜法令。康熙十八年就规定禁止铸造铜器。民间必用之物五斤以下,准许造卖,此外铜器一概禁止,犯者按律治罪。此后禁铜政策一直实行,雍正间达到高潮。自雍正四年九月初七日到五年九月二日,短短一年间,雍正连续颁发六道上谕,禁止民间使用铜器。要求除三品(后来改为一品)以上官员可以使用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使用、打造黄铜器皿,否则重处。在这种情况下,书商会冒着犯罪风险,做高投入低产出的赔本买卖,制作铜版印书么?
既然上述书都是木版印刷的,那它们为什么要号称“铜板”呢?这也不难解释。所谓“铜板”,只不过是广告用语,声称书中内容来自历史上的“铜版”,准确无误而已。我国历来有政府提供儒家经典标准文本的好传统,早期是刊刻石经,如汉熹平石经、魏三体石经、唐开成石经等,作为标准文本供学子校对之用。至五代晋天福间,始有所谓“铜板九经”,替代石经作标准文本。天福“铜板九经”的版和印成品都没有流传下来,但是书坊在出版五经四书读物时喜称“铜板”,即其书与“铜板九经”校对无讹的传统却历经千年,一直保持到清末。科举考试的内容长期不变,为其服务的出版业也随之僵化,“铜板”之说,可算我国古代书业广告的活化石了。 责任编辑: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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